年初的新德里正是冬季,而冬季正是新德里最好的季节。这时候白天阳光和煦,夜晚清爽宜人,百花盛开,细雨菲菲。新德里把重要的贵宾来访都有意安排在这一季节,所以,整个冬季,首都总是披着迎接来访者的各色盛装,在贵宾们的官方车队通过的马路上竖起旗杆,坑坑洼洼的路面也修葺一新,在马路的边缘和人行道上重新铺上了发亮的橙*色的砂砾——等到夏天的热风一来,这些砂砾就逐渐散掉,以至完全吹光。
到了六十年代,新德里对来访的*治家们的活动,早已有了一套特定的规格。如果*府提示某一贵宾的身份重要,市*当局也就跟着忙碌起来。卡车运载着人群到沿途各处去挥手欢迎。邻近的村民在金钱和实物的引诱下,手持发给他们的纸制国旗、赶着牛车或骑着骆驼到机场附近。
年4月19日将近*昏时分,周恩来在外交部长陈毅元帅和大批随行人员的陪同下,分乘三架专机从仰光飞抵新德里。飞机徐徐降落,当中国代表团走下飞机的时候。展现在他们眼前的,和以往几次判若两样,没有欢迎的人群,没有鲜花,更无此起彼伏的口号声,有的只是按惯例来的外交使团和几个板着面孔的主人(而前几次那些印度主人会全部出动来迎接中国客人),有人用尖细而哽咽的声音喊出了一年前"印中人民是兄弟"的口号;此外就是外交官们为表示礼貌而稀稀拉拉地鼓了几下掌。然后致欢迎辞和答辞。尼赫鲁的欢迎辞在这种场合以往总是讲英语,而且是不用讲话稿的,而这次一反常态,他的讲稿用印地文写成,且是事先准备好的。这除了加重说明印度欢迎仪式的冷淡外别无他意。他回顾了在周前几次访问时,中印两国的亲密无间。但他接着话锋一转,"不幸自从那时以来,发生了另外一些事件。使得这种友好关系不仅在目前已受到危害,并且将危及未来。两国关系赖以建立的基础已被动摇。"要恢复两国之间的信任和友谊是一项艰巨的任务,但是两国要全力以赴去弥补那些已经发生了的事情。周恩来的答辞中强调了"我们都需要和平,我们都需要朋友",这是两国的共同利益。并且提到了和平共处五项基本原则:"我们之间的一切问题没有理由不可以根据这些原则,通过友好协商,求得合理解决。"他最后满带真情地说:"我是抱着解决问题的真诚愿望前来的。"
随后,周恩来同尼赫鲁同乘一辆轿车,飞速开往中国代表团下榻的总统府,沿途虽然交叉地悬挂着中印两国国旗,但整个大街空空荡荡,只看到有的路口因下班时间车辆拥挤而堵在那里。但那些地方的人群都毫无反应,警察在管制人群时唯一要做的事就是不让一些示威者走近大路。
次比早晨,中国代表团按照惯例地甘地火化处献了花圈之后就是两国总理的正式会谈。六天中谈话时间超过二十个小时,这在当时也是一次创记录的长时间会谈,而且双方在下面各级官员之间也重复了首脑之间对话的内容。
印方为此次会谈作了充分的准备,事先计划好让中国代表团成员尽可能多地会见印尼内阁成员、并且安排好每个会见中国官员的印度人,都尽量有力地按同一口径讲话,其用意是让中国代表团亲自领教印方坚强一致的态度,于是,周恩来和陈毅便挨家访问了印度的各个部长。
在印度*府中坐第二把交椅的内*部长潘特早已作好了要为印度的立场进行详尽辩护的准备,副总统拉达克里希南向周宣讲了印度立场的哲学基础,财*部长莫拉尔吉德塞直率到了粗鲁的地步,其他的人也以各自不同的角度和方式重复了印度的立场。
在中国代表团访印期间,有一个小小的插曲却引来了当时舆论界的一片哗然,各地记者纷纷作了报道。
印方在安排官员拜访的名单中有一个令圈外人大惑不解的事,初步日程竟没有安排中国代表团会见克里希纳·梅农,梅农是年以后担任国防部部长的、其席位紧靠尼赫鲁总理背后。梅农比印*府中其他人都更接近尼赫鲁,同时由于梅农对大多数同僚采取毫不掩饰的轻视态度,这就更引起人们对他的忌妒,对那些不愿直接攻击尼赫鲁的人来说,他充当了靶子长期以来,梅农在议会内遭到围攻。梅农在公开谈话中一般地是同尼赫鲁一样强烈地、甚至比尼赫鲁更强烈地谴责中国,但是人们都晓得他认为印度的主要*事威胁是巴基斯坦,而不是中国,所以右翼人士一般把他看作是隐蔽的共产*人。他同尼赫鲁的私交甚密,友情厚重,被认为是在尼赫鲁主张同中国谈判问题上起了坏影响。为了使他在周恩来访问期间不会影响尼赫鲁。印内阁和外交部都竭力设法不让他参加会谈。而你看来也是默许他们这样做的。
但是梅农本人却不甘寂寞,由于周恩来在机场同他说过一句话、所以在会谈的第一天,他就驱车前往总统府周恩来的住处,拜会了周恩来。并同周恩来进行了私下交谈,当时舆论哗然,报纸上对梅农的"无法解释的不可饶恕的闯入舞台中心行为"发表了愤怒的评论。
其实,印度的担心是完全没有必要的,以尼赫鲁为首的印度*府毫不动摇地坚持了不容进行全面边界谈判的立场,且态度强硬,拒绝接受中国提出的建议,把文章做绝了,同时也堵死了自己的路。
中国人的建议和观点是什么呢?这些问题在前面谈到的四次致函中已充分阐述了。周恩来在到达新德里的第二天,在欢迎他的国宴上又对这些观点和建议加以重申。他说中印边界的问题是历史上遗留下来的,不是两国*府中任何一方制造出来的,这"仅仅是一个局部的问题,"虽然它是复杂的,有其困难的方面,但是,它是"完全能够求得公平合理的全面解决的。"在全面解决时对历史背景和现实状况要一并加以考虑。中国提出的建议在之后几天,就在报刊上登出来。
中国建议,"双方相互接受东西两端的现状,并且组织一个边界委员会"。这就意味着中国在东段接受麦克马洪线的走向。而印度在西段则接受当时实际存在的地位——在西段双方的前沿哨所仍然相距很远。这就不会涉及撤出什么具体地方的问题,但印度将放弃对阿克赛钦的要求,而中则要求通过谈判划定一条沿着麦克马洪的边界。然后。边界委员会就可按照在新德里的会谈中,或以后更为详尽的谈判中取得协议的边界线,在现场竖立标柱、石柱或其他标界。这样由印中双方官员和勘查人员组成的边界委员会,就能解决边界上的微小争端。这是划界和标界的正常程序。中国和它的其他邻邦以后都照此办理,而且中国和缅甸也已经一致同意这样办理。
在访间期间,印度*府对中国代表团进行了种种限制,甚至尽力不让中国代表团与私人和新闻界接触。一向视新闻为生命的大多数外国职业记者向印外交部提出,能否给周恩来安排一次记者招待会,他们的要求被拒绝了。
出乎印度*府预料的是,中国代表团在离开新德里的前一天傍晚自行宣布:周恩来将在晚上10时30分举行记者招待会。
这个意外的消息像一阵风,使大部分外国记者着实兴奋了一阵,新德里的新闻记者们更是感到机会来临,他们可以提出一大堆问题来刁难周恩来,以便暴露他们所认为的中国对印度的赤裸的侵略。这里需要插一句的是,新德里的新闻记者在全世界都是少有的奇特,他们对印度的和来访的*治家们向来敢于尖锐提问,并以此为自豪,甚至对尼赫鲁也毫无拘束,不但随时质问,还时时同他高声辩论。对他进行规劝训导。以致后来尼赫鲁的后继者拉·巴·夏斯特里在一次新德里举行的正式记者招待会上受到十分无礼的对待,从此后,他再也不举行记者招待会了。
道高一尺,魔高一丈,后来一位当时在场的澳大利亚记者内维尔·马克斯韦尔在其著的《印度对华战争》这本书里写到:"从他(周恩来)进入大厅(总统府里的一个圆柱厅,墙上挂着最后一任总督及其夫人的等身画像)的那个时候起,周恩来就控制了整个记者招待会。"
当时多名印度和其他国家的记者聚集于此。周恩来首先发表了书面谈话,然后他说,他愿意回答记者所提出的任何问题,但是他希望他们的报纸和通讯社全文发表,或者发表他们各自报刊所提问的内容;中国主要报纸也将全文发表,并将在英文的《北京周报》上发表,以便送他们每位一份。
招待会从4月25日晚10时30分到26日晨1时共进行了两个半小时。一名印度报业托拉斯记者拉加凡在日本记者首先提问之后,抢着问道:"在印度,你给尼赫鲁总理的信已经都全文发表了,但是尼赫鲁总理给你的信,中国报纸却没有发表。讲到言论自由,你是不是准备让中国报纸全文发表这些信?"周恩来说:"这位先生可能没有读过中国报纸,中国报纸早就把尼赫鲁总理给的信和我给尼赫鲁总理的信全文发表了。"
这一来往一下使一向以尖刻著称的印度记者在铁的事实面前讨了个没趣,弄得在场的印度记者都颇显窘迫,跃跃欲试的心理一下子减了不少。
英国《每日邮报》记者阿特金森问:"你对你在德里的会谈,是否感到高兴?因为中国没有放弃一寸土地给印度。我愿意提醒阁下,印度在这次会谈的基础,就是要中国洗刷侵略。"周恩来两道剑眉飞扬,神情庄重地回答到:"中国从来没有侵略任何国家的土地。而且在历史上一向被人侵略,现在中国还有土地被别人侵占,例如台湾。我很高兴中印两国总理在会谈中完全同意双方不提领土要求作为谈判的先决条件。这证明会谈是在友好的基础上进行的。至于说到侵略别人的土地。这位先生代表英国报纸,当然会知道,英国到现在还占领着中国的什么地方?"
周恩来话音未落,从记者的视线不约而同地集中到阿特金森身上,似乎这位英国记者一下倒反成了侵略者似的。
一位美国女记者问周恩来,是否邀请艾森豪威尔访问北京,"如果这个邀请并不牵涉到美国承认红色中国问题。"周恩来略带笑意地回答道:"你的好意却被你提出的条件打消了。因为既然美国不承认新中国,中国如何能够邀请美国的元首艾森豪威尔总统访问北京呢?"
不知是这位女记者被周恩来的精彩回答搞得不好意思还是出于对眼前这位文武全才的东方美男子的崇拜。她在周答完她的问题后,竟脱口而出第二个问题:"你作为一个六十二岁的人看气色异常好,你如何注意自己的健康?是否经常运动?或者有特别的饮食?"周恩来似乎不愿在这些问题上多费时间,但还是和好地回答道:"谢谢你。我是一个东方人,我是按东方人的生活方式生活的。"
印度*府对周恩来举行记者招待会的做法和内容深感不快,当中国的飞机前往加德满都,在东方的天空还没消失时,尼赫鲁在机场就对记者谈了他的看法。他认为:"在边界问题上不存在物物交换的问题。"
周恩来的四访新德里就这样失败了,尽管周恩来坚持说会谈"进一步增进了了解。"从此后,中国的立场更硬了,再也听不到会谈以前的那种声音了。
在加德满者记者招待会上,陈毅听完美国和印度记者对周恩来的提问后,这位戎马一生的元帅部长再也按奈不住心中的激愤,用略带四川口音的普通话插话说:"我要提醒你们注意,中国是一个受损害的国家。我要强调地说,中国是一个受损害的国家。"陈毅的话代表了当时中国人的满腔义愤,以后的中国关于边界评论,也都反映了陈毅元帅这种激愤的呼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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